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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 眼前人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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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 眼前人8

情況得到大反轉,幾乎無人不出乎意料,就連那些熟悉北方地形的武將,也大為吃驚,完全沒有料到會有如此結果。

畢竟,才八百人。

如何能成功完成使命?

但也正因為只有八百人運送糧草,才令人容易輕敵,就算敵眾我寡,天然險峻地勢便足以埋葬萬人,若計策時機把握得當,便是區區一百五十人,也足夠了。

女帝當即召軍機重臣進宮議事。

原本事情已經議定好,由左衛大將軍聞瑞率軍十萬,一面增援平北軍對抗漠北,一面進駐易州,以後方挾制節度使曹裕,並給祝文華施壓。如今,此事一出,霍淩已成功進入易州內,以袁毫心性,絕對不敢在此刻輕舉妄動,易州反而不是重點了。

這樣一來,計劃就徹底變了。

趙氏一脈的武將開始極力爭取,紫宸殿內,趙張二黨一時相爭不下,謝氏一派的武將從中攪混水,時不時也想橫插一腳。

但姜青姝既然有了足夠的理由派遣趙氏,是絕對不會再搭理謝氏一族,也不會給張瑾親信的武將機會的,她微微一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便依照朕先前的想法,聞瑞與趙德元各率軍五萬,分兩頭而行,趙德元先行過易州,聞瑞騎兵後行,眾卿以為如何?”

氣氛稍稍安靜。

上柱國趙文疏當先出列,拜道:“陛下聖明。”

侍中鄭孝沈吟道:“二位將軍驍勇善戰,可當大任。”

謝臨也道:“老臣以為,可以施行。”

隨後趙德元出列領命,“末將定不辱使命!”聞瑞見這情況無可轉圜,張相也未曾再表態,心裏嘆了聲,只好擡手道:“末將遵命。”

……

這一次議政流程極快,中書、門下省下發聖旨的速度亦極快,兵部迅速執行敕令,調派府兵,大軍即刻出征。

然而,各方表面上都顯得很是幹脆利落,實則每個人心思各異。

首先張黨那邊,議政結束後,前腳剛踏出宮門,幾個武將便立即議論起這次的事件來,頗有些難以置信。

右武衛大將軍葛明輝道:“這件事太巧了,那個霍淩才多大,怎可有如此膽識魄力?便是我們親自去,也未必能保證不敗。我倒是要懷疑,這是否是陛下早就料準了我們的想法,這才將計就計。”

左衛將軍許蹇搖頭道:“雖說陛下手段了得,但連這都能料中,未免也太神了些。”

“天子未必有這個能力,但可別忘了,陛下背後有什麽人。”葛明輝壓低聲音:“雖說後宮不得幹政,但看趙氏這趨勢……只怕早就幹政了,我們可要早早做好準備,現在都已經這樣了,那日後等君後臨盆……豈不是陛下偏心更重……”

如今在他們這些人的眼裏,與其說女帝是在努力平衡朝中勢力,不讓任何一方坐大,他們更認為女帝是因為君後才如此,畢竟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人,都會覺得現在生下儲君對君王而言並非好事,而女帝肯定也知道,先前她死活不肯答應他們往後宮塞人,他們就已經認為,她是在故意對抗。

畢竟收人進後宮,根本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,如果不喜歡,擺著當花瓶就是。但女帝如此堅持,就說明她對後宮前朝的牽扯極為顧慮,更不願意給別人任何機會。

天子這樣便算了,畢竟臣子沒法強迫君主睡別人,但她偏偏,又在明知如此的情況下,還讓君後去了行宮休養。

這對君後的龍胎簡直是一種保護,很難讓人不覺得,小皇帝已經聽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淪為戀愛腦了。

其他人便可勁了眼紅,一度覺得皇帝偏心,他們還沒辦法。

他們甚至想讓陛下醒醒。

可別信君後啊!大家都是玩黨爭的,心理狀態其實都差不多,他們就希望陛下別這麽偏重趙氏,不論是誰,只要權勢一盛,勢必直逼君王。

眾人聽葛明輝這麽說,紛紛點頭,有人道:“宜早做打算,一旦君後生產,趙氏若再立軍功,只怕立刻趁勢而起,到時候就再難打壓了。”

……

而在這一局中,謝氏積極爭取,但頻頻遭到冷遇,有些人心中有些忿忿。

左威衛大將軍郜威出宮以後,等當日兵部事務結束,他便徑直去謝府拜見剛剛下值的謝安韞,打算狠狠傾訴一番女帝處事不公,畢竟在他眼裏,謝尚書更是睚眥必報、事事必爭的性子,

早在一開始,謝尚書便讓他爭取此事,此事不成,謝尚書或許更為不滿。

郜威是這樣想的。

誰知當他來到謝府,卻看到謝尚書倚在水邊的亭臺上吹著風,悠然地飲著酒,神色漫不經心,非常毫無慍色,看起來甚至心情還不錯。

郜威頗為納悶,上前詢問道:“大人難道不惱今日之事嗎?”

謝安韞絲毫未動,繼續一杯杯飲著酒,指尖摩挲著瓷白的酒杯,側顏被斑駁的樹影斜斜蓋著,她似笑非笑,“惱?有什麽好惱的?”

“下官和其他幾位同僚已經盡力了,只是陛下太偏私趙家,那這些好機會全被他們……”

“不派你去,才正合我意。”

謝安韞手指一緊,將酒杯往石桌上一放,酒水微濺,映著偏西的太陽,映出碎金迷離。

他睫毛低垂,旁人無法看到他的眼神,唯有水面映出他陰沈冷漠的雙眼,“我讓你們爭,不過是料定這些人覺得我會爭,我若不爭才令人懷疑,權且爭給他們看罷了,如今那群蠢貨爭贏了,只怕還在沾沾自喜,以為我輸給了他們。”

他“呵”地冷笑了聲,又擡起酒壺倒滿一杯,一飲而盡。

郜威暗自琢磨,若有所思,隨後又擡眼望著男人,遲疑著問:“敢問謝大人,您是難道是有什麽另外的打算?恕下官愚鈍……”

“你不必明白,等時機成熟,你自然知曉。”

謝安韞微微閉目,冷聲道: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,我謝氏還沒倒,那群人便已經開始沾沾自喜,殊不知越是如此,越是輕敵。女帝千方百計和張瑾互爭,張趙爭鬥不休,目光盡不在謝氏這裏,那便讓他們繼續爭下去,最好爭得兩敗俱傷,雙方都討不到多少好處,也可轉移視線,給我機會。”

郜威畢竟是一介武夫,多年來習慣性了聽從簡單直白的軍令行事,心思沒太多彎彎繞繞,聽了謝尚書這番論調,依然似懂非懂。

但至少,他安心下來了。

——一開始他也擔心王家倒了之後,謝氏影響力大大削弱,只怕日後難以為繼,但看謝大人這番沈穩如初的樣子,看來也有很大的把握。

畢竟,論心機與謀略,固然張瑾多智近妖、女帝心思難測、君後隱於幕後,但謝大人也絕非就輸於他們。

只要他不再拋掉那些籌碼。

只要他不再對她那般割舍不下,不再為了那個無情之人做什麽失態的事。

謝安韞無聲攥緊手中的酒杯,稍稍一閉目,腦海中又再次浮現那少年明媚漂亮的臉。

呵。

人人都愛她,人人她都愛。

也不知那小子得知她的身份後,又會作何反應?是不是會和他一樣失態呢?還是殺了自己的兄長,質問自己兄長為何睡了自己心愛的女子?

他拭目以待。

謝安韞微微垂睫,眼尾挑起一絲諷刺的弧度,緩緩搖晃著酒杯,倏然一飲而盡。



紫宸內,正在被許多人暗自揣摩的女帝陛下,實際上此刻卻一點心思也沒有。

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龍床上,睡覺。

——對於一個在高壓環境下長期工作加班的人來說,完成大事後的第一件事,不是慶祝,也不是放松游玩,而是先是舒舒服服地補覺。

姜青姝以為的穿越後的女帝生活,會是美人環繞隨心所欲,現實卻是比穿越前還像社畜。

這個覺是必須補。

誰都不能阻止她睡覺。

但,對於禦前的那些人來說,皇帝願意放下手頭的事好好休息了,反而是一件值得放鞭炮慶祝的大喜事,畢竟他們主要負責皇帝的飲食起居,比任何人都害怕陛下的龍體出現狀況。

於是,對於這一次陛下休息,所有人都萬分用心。

鄧漪站在殿外悄悄吩咐宮人:“陛下這一次或許要睡上很久,睡醒後定會很餓,你去禦膳房讓人準備一些好吃的飯菜來,隨時熱著。”

那宮人領命去了。

鄧漪又吩咐人去抓掉樹上吵人的蟬,又看著外面來回走動的侍衛,認為覺得這些侍衛來回走動,腳步聲會打擾到陛下安眠,便上前對右千牛衛大將軍梁毫道:“還請將軍讓他們稍稍後退,陛下一向淺眠,極易被吵醒。”

梁毫略有猶豫:“話雖如此,但若有什麽意外,陛下急召,我們來不及沖進去。”

鄧漪笑道:“無妨,將軍可派四名千牛衛守在這門口,不要走動發出聲響就好。”

梁毫點頭:“如此也好。”

隨後,鄧漪又親自指點打掃的宮人快速清掃殿外,又吩咐底下人了一些事情,她一轉頭,就看到秋月站在門口,正含笑望著自己。

鄧漪忙上前,喚道:“秋少監。”

秋月滿意地打量著眼前儀態端莊、從容不迫的女官,她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,那時鄧漪姿態卑微,眼睛裏寫滿了想要往上爬的欲望,雖然看起來機靈,但都是一些自作聰明的小心思,這樣的人放在禦前,她認為是絕對不夠格的。

但現在,鄧漪顯然已經看不出絲毫往日的影子,能在廷杖之後重新鼓起勇氣爬起來,就說明鄧漪是個能屈能伸、堅韌不拔的人。

秋月說:“你做得很好,紫宸殿自被你代掌事開始,陛下的起居皆滴水不漏。”

鄧漪連忙謙虛道:“下官之所以有今日,全都仰賴陛下,更不敢沾沾自喜,日後還要多加努力才是。”

秋月見她有些緊張了,笑著安撫道:“不必緊張,陛下身邊的人越來越能幹,自然是好事,只不過……”秋月話語一頓,目光掠向一處,淡淡說:“能時時體察出聖意,自然是好事,只是服侍君王,一昧聽從多了,也少不得有諂媚討好主君的嫌疑。”

鄧漪瞬間呼吸一緊。

她順著秋月的目光,看到自那邊拾級而來的男人。

身量清瘦,膚白若玉,天青寬袍,行走姿態貴氣端直,猶如松柏。

若說他是奴籍,估計別人都不信。

怎麽會有氣質這麽好的奴隸?

甚至乍然一眼,鄧漪甚至有些恍惚地看到了些許君後的影子,不過在她眼裏,君後高貴,是陛下的夫君,自然不是這種人可以比擬的。

鄧漪看了王璟言一眼,立刻就明白了秋月是什麽意思。

——秋月怪她那日,在覺察到陛下對這個罪奴感興趣時,沒有當機立斷斬殺王璟言,反而有意順著陛下促成好事,讓陛下帶他回宮。

一昧揣測君主想要什麽,拼命地滿足,就是諂媚逢迎,不是忠臣,而是大奸。

而事後的事證明,鄧漪的確不該促成此人回宮,他留在陛下身邊,間接導致了陛下的手受傷。

鄧漪後知後覺,背後陡然起了一層冷汗,連忙道:“是下官考慮欠妥,下官當時的確是做錯了,險些釀成大禍,多謝大人提點!下官再也不會如此了!”

秋月:“知道就好,接下來怎麽做,你應該明白了。”

說完,秋月就轉身走了。

鄧漪揣摩秋月的深意,覺得陛下雖然留了王璟言在身邊,但她為了陛下著想,定然是不能再讓此人隨意接觸到陛下了,這個王璟言現在身份卑賤,她當即叫他過來,使喚他去清掃□□的落葉,又給他加派了很多活。

王璟言能感覺到來自別人的惡意。

從前他們把他當成“男寵”,不給他派任何活,只讓他時時陪在女帝身邊,現在女帝還在休息,他們就已經針對起他來了。

王璟言對於這種程度的針對習以為常,只是忍著身上那些沒有愈合的傷,慢慢幹著活。

好幾次傷口開裂,他都低頭忍耐著,等緩過了痛意再繼續,深夜,別人都已經休息,月懸西天,他也依然在獨自清掃著落葉。

等他好不容易掃完,天色已經微亮,前來檢查的內官神色倨傲地掃了他一眼,突然一腳將那一簍子的落葉全部踢翻。

有風吹來,好不容易掃好的落葉,瞬間又被吹散很遠。

王璟言冷冷擡眼:“你!”

那人譏諷道:“你就是這麽幹活的?掃了一夜都沒有掃完,真是個廢物!還不繼續!”

王璟言袖中的手越攥越緊,青筋浮現,他竭力壓抑著憤怒,繼續垂著頭道:“……是。”

他合該如此卑微。

合該如此。

他忍著疼蹲了下來,正要重新拾起掃帚,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:“用這等手段折辱人,著實無恥。”

男人的手一頓。

身邊的內官聽到聲音,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,王璟言緩慢擡頭,看到少女正穿著華美嚴肅的朝服,攏袖站在那兒,晃動的旒珠後,那雙黑眸隱隱透著不悅。

“拖下去,杖三十。”

那內官哆哆嗦嗦地求饒起來,很快就被帶走。王璟言重新站起來,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。

她問:“你掃了一夜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你傷還沒好,先回去休息,不必如此。”

“是。”

她簡短地說了兩句,他簡單應了,睫毛低低垂著,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。

她從他身邊掠過,身後是隨行的宮人,不遠處是正在等候的帝王儀仗。

“對了,朕並未給你派活。”

她忽然覺得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,腳步頓住,回頭對他說:“朕說了再給你一次機會,就是君無戲言,絕非是以另一種方式折辱你。”

“……嗯,奴明白。”

所有人都故意折辱他,唯她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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